“我十分急切地想要成为大人,以便能犯各种各样的错误而不受惩罚。”
特吕弗与利奥德
1959年6月3日,《四百击》在巴黎香舍丽舍大街的两家影院上开始公映,在接下来的14周里,整个法国有45万人次走进电影院,观看了这位“臭名昭著”影评人的首部作品。除了市场表现惊喜外,影片的版权还卖到了美国、意大利、日本等国,特吕弗在一夜之间成为全球知名的新锐电影导演。
《四百击》遵循了“生活流”的方式叙事,很多地方都以看似无情节的方式推动故事的行进,有时安托万只是在和同学拌嘴,有时却和父母来到了电影院,
特吕弗只是揭示安托万在不同的环境下不同状态,并将这种状态转化为内心与情绪的描绘来完成叙事,由此拼贴出一个13岁少年全部的生活琐碎。
在很多以往的观点中,人们更愿意将《四百击》描述为特吕弗自传式的作品。诚然,特吕弗的确将个人的经验和趣味融入到了这部电影里,否则安托万供奉的为何是他崇拜的巴尔扎克而不是福楼拜呢?
但特吕弗并不认为《四百击》就是他个人生活的描绘,片中的许多情节和细节的安排,有些源自朋友的经历,有些纯粹是报纸上读到的新闻,有些则是他与编剧马塞尔·穆西的虚构。真正重要的是,这一切都并非凭空而来的杜撰,而是发生在很多像安托万一样的少年身上的真实故事。
一个被忽视的少年,处在一段发现了生活的不公,却无力反抗的时期——在这一时期特吕弗的电影里,男主角始终处于一种青春期的状态,躁动不安却无处宣泄。
有些人将《四百击》看作是对陈腐教育制度的抨击,但这样陈腔滥调的总结显然忽略了特吕弗精心搭建的少年生活影像。
校园里,他是老师的眼中钉,时时刻刻处在受惩罚的边缘;在家中,他小心翼翼的想要获得母亲的垂爱,得到的却只有冷漠;只有当他游走在大街上时,才能获得短暂的,也是被禁止的欢愉,却一不小心发现了母亲的秘密。
街头让天性得到释放,同时也蕴藏危机
特吕弗镜头的焦点,正是这个尴尬的年龄段。安托万正处在儿童与成人的缝隙,他刚开始学会承受各种各样的压力,撒谎是他处理压力时最直接的办法,他并不明白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。
即便如此,他心中还留存少许天真,只是心中的惶恐也确实存在——为了逃避谎话带来的责备,他不敢回家躲在印刷厂里度过一夜。
将这个年龄段的叛逆放置在更大的舞台——社会时,安托万的命运则急转直下,盗窃未遂让他进了少管所。此时特吕弗运用了一段开创性的镜头,将同一机位的叠化镜头,将安托万置于被访者的位置,与心理医生的对话直接地向我们展示了他犯罪心理的形成,这是一个非常现代视角的引入。
片场照,那段奔跑戏就是这样拍出来的
当然,《四百击》之所以伟大,还因为它在美学上的立场。特吕弗在影评人时期树敌不少,很多人都等着看他“你行你上啊”的笑话。但显然他有备而来,在电影俱乐部活跃的日子,为罗西里尼当副导演的日子,与巴赞在餐桌上长谈的日子,都令他确立了对电影形式高度的审美自觉。
所以当我们看到《四百击》时,实际上看到的是一部吸取各路伟大导演的营养后,整合在安德烈·巴赞倡导的长镜头美学下的作品。我们可以看到影片中的第一组镜头,是从不同角度仰拍的巴黎地标性建筑埃菲尔铁塔,特吕弗和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一样,把摄影机结结实实的扛到了巴黎的大街上去。
这是一种全新的姿态,一种全新电影立场的宣言,明确地将电影与当下的社会现实通过摄影机连接在一起。而长镜头的大量使用则赋予影片形式上的革新,在尽可能的情况下,利用摄影机的运动来完成单个镜头的时间和空间的完整纪录,以时间自身的表达取代通过蒙太奇的组接制造的矛盾冲突。
结尾的经典片段
其中最著名的便是结尾的那组长镜头,特吕弗用三个长镜头纪录了安托万在活动时间逃出了少管所,奔向影片中此前交代的他所期盼的大海。并最终用一个回望的定帧镜头打破第四堵墙,将叩问留给了观众,这种对影像的体验在当时还很新鲜。设想下在一部主流电影中,导演会怎么做呢?也许会利用更加戏剧化的方式演绎安托万的种种不幸,让观众对他的遭遇产生同情。但特吕弗显然想要的不是这种廉价的同情,事实上他在执导让-皮埃尔·利奥德的表演时,不许他露出微笑来引发观众的好感。
客观、敏感、真实,这才是特吕弗和《四百击》想要带给我们,也带给电影的一次重击。
特吕弗凭借影片在当年的戛纳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导演,宣告着《电影手册》的那群年轻人,让-吕克·戈达尔、埃里克·侯麦、克洛德·夏布洛尔、雅克·里维特们成功完成了从影评人到导演的转型。
之后利奥德继续出演了特吕弗接下来的四部作品,共同组成“安托万系列”
有意思的是,《四百击》中安托万全家一起在电影院里看的那部电影,正是里维特当时还没完成拍摄的长片处子作《巴黎属于我们》。而当安托万在街头游走时,遇到的寻找流浪狗的男女,正是新浪潮的另外两位标志性演员让-克洛德·布里亚利、让娜·莫罗。前者在第一部新浪潮电影《漂亮的塞尔日》中出演主角,后者已经在路易·马勒的电影里声名鹊起,很快将与新浪潮产生更紧密的联系……
60年后的今天,曾经席卷全球的法国新浪潮早已褪去,彼时在浪潮中如鱼得水的年轻电影人们大多也已不在人世,但它留下的精神遗产永远定格在安托万忧郁的眼眸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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